张德兰，内地老歌迷认得这个名字多半因为1986年她在央视春晚上一曲《春光美》，抒情之中有活泼，典雅之余不失惊艳，多年来仍有人对此念念不忘。她是比较早的港台歌手上春晚的代表人物，皆因身上有着“健康”标签：童星出身，玉女路线……其实她从小就混迹各种舞台、歌厅、电视台、唱片公司，工作轨迹几乎涉及了传统歌手的每个发展环节—从不到10岁出道，到30岁之前离开，有“玉女歌手开山鼻祖”之称的她，可谓严格遵循“出名要趁早，退隐也要早”的娱乐圈“古典”法则。

 

 

　　5岁入行，从歌厅唱到电视台

　　“从下午开始唱到晚上，四个游乐场都唱完了”

　　张德兰出身于有着十个兄弟姐妹的大家庭，她自小的演艺天分在履历上显而易见：四五岁时参加童装公司歌唱比赛夺得冠军，后来被姐姐送到电影演员黎灼灼的舞蹈学校学习。小小年纪，她就每天行程紧密，学唱歌、学跳舞、登台表演、到英专读书，最厉害时一天唱遍香港四大游乐场，十分“捞得起”。同为童星，有人认为她的成绩远不如前辈冯宝宝，但她不断被剧场班主、歌厅老板、电视台监制挖角并非没有原因：八岁已能唱100首中英文歌曲、跳超过10支中西舞蹈，才华与努力不言自明。

　　记者：你四五岁就参加童装公司歌唱比赛，又学过跳舞，这些是怎么开始的？

　　张德兰：记得我那时候在荔园跳舞，有个歌星姐姐最先发掘我的，她教我唱台湾歌《高山青》，让我可以跳那些山地舞，之后她跟我妈妈说你女儿挺有唱歌天分的，不如就让她唱歌吧。她还介绍老师给我，教我唱歌的那个老师就在舞厅工作，下午还没做生意时就叫妈妈带我去舞厅，因为舞厅才有钢琴嘛。舞厅是一个不太好的地方，因为有“小姐”，我妈妈带我去也要拿很大的勇气。另一方面，以前荔园有很多个剧场的，阿秋（郑少秋）就在话剧那个剧场里，我就在那个玩杂技玩魔术的剧场跳舞，还有一个剧场有歌手在唱歌，而这个“歌坛”的班主后来跟我妈妈说让我跳完舞就过去唱歌。我就这样开始，在荔园跳完舞就去“歌坛”唱歌，下午又有人就叫我去启德游乐场唱。香港以前还有很多个游乐场，在荃湾、元朗都有，后来我就从下午开始唱到晚上，四个游乐场都唱完了。

　　记者：据说你小小年纪就被挖角了，去歌厅唱歌的经历有趣吗？ 

　　张德兰：那时海天歌厅的老板来荔园看我，觉得我很辛苦，就叫我妈妈让我去歌厅唱歌，每天就唱两首歌而已，唱完在后台还有一个会计先生会教我读书、算术，差不多是我的私人老师了。这个歌厅还请很多新加坡、台湾、香港的歌手一起唱歌，每场差不多有30多个歌星。那时的歌厅有一排排座位，中间有一条天桥给歌手走出来，客人就这样排在这里听歌，可以喝东西或者吃三明治。（同时的成年人歌星们都有哪些呢？）成年人歌星有郑锦昌（马来西亚粤曲王子）、青山（台湾歌手）、姚苏蓉（台湾歌手）……那些可能你都不认识的。

　　记者：听起来有点像《我和春天有个约会》里面的那些故事。

　　张德兰：是啊是啊，那是根据我们那时的情况编出来的。当时我在那里都很多年了，由它在旺角时开始，后来旺角的场拆了就去了北角，这是我小时候的一个成长期。

　　记者：童星不免遭遇成长尴尬期，后来被《欢乐今宵》的监制蔡和平赏识，进入TVB和汪明荃、沈殿霞、王爱明组成四朵金花，应该是比较好的过渡？

　　张德兰：我十岁就进TVB了，“四朵金花”刚开始的时候我才十一二岁，那个时候因为有四朵金花我才可以过渡，要不然尴尬年纪就很难过，因为你既是童星又不是童星，还没真正长大。（四个人有一定年龄差异，你又是最小，大家私底下的关系好不好呢？）其实是我最占便宜，我最小嘛，很多事都不用我做。比如我们四个的衣服，要设计，要选颜色，我就不用提议啊；选歌又轮不到我选，让大姐姐们选咯，我只要听就行了，呵呵。

 

 

　　小调歌后，与众女歌手同期竞争

　　“乐坛没有很多人，都是甄妮、徐小凤、邓丽君……”

　　当小女孩成长为少女，张德兰也完成了从童星到歌手的蜕变。她在TVB开始唱起了电视主题歌，歌曲极尽通俗，但好在她唱腔细腻清新，并不流俗，诸如《鲜花满月楼》（《陆小凤》）、《情义两心坚》（《神雕侠侣》）在当时颇为流行，她也有了“小调歌后”之称。然而同时代女歌手如徐小凤、甄妮、梅艳芳个个形象鲜明、势头迅猛，相形之下她似乎有点红歌不红人。虽以她的性格不怎么会慨叹“既生瑜何生亮”，但1986年她与后来的丈夫合资推出专辑《爆炸境界》，其中一首歌跟梅艳芳有版权冲突，最终官司落败，水晶唱碟未卖就被全部收回，对其事业多少带来一些打击。

　　记者：19岁时改了艺名似乎是个转折？人开始长大了，也开始单独唱歌了？

　　张德兰：那时我是TVB的艺员，很多时候要帮辉哥（顾嘉辉）录很多广告歌、TVB的卡通片剧集歌，我整天在娱乐唱片的录音室呆着，辉哥和王天林（《陆小凤》监制，王晶父亲）又很熟，他们就叫我唱主题曲了。我小时候叫圆圆，以前唱的都是卡通歌，公司怕别人以为你还是唱小朋友歌，就说不如用另外一个名字，我没什么所谓，不过我说我有个姓名可以用。用了之后他们都出碟了，都还没公布那就是我，直至后期有监制说不如你就改名啦，于是在《K100》（TVB节目）里跟观众说其实唱《陆小凤》两首插曲（《鲜花满月楼》、《愿君心记取》）的张德兰其实是我啊……那时我在TVB已经从艺员转为歌星合约了，记得最早是娱乐唱片给我唱歌机会，如果没有它，没有辉哥他们叫我唱歌，TVB可能一直都觉得我只能做艺员，不会觉得我长大也可以独立唱歌。

　　记者：以前的广东流行歌有不少古典抒情小调，你本身是不是也很喜欢，所以唱得比较多？

　　张德兰：应该说很凑巧，因为我们那个年代电视台拍很多古装片，而主题曲插曲又不能唱现代歌，比如《神雕侠侣》、《陆小凤》这些都是古装片，当然《家有娇妻》那些就是现代时装剧。我也有选一些英文歌改编的，但当年出来表演，主办方当然要选大家都认识的歌，就又是电视剧那些歌，那别人就说你还是唱小调的。（后期两张碟感觉比较摩登，是特地为了改变风格吗？）是会试不同的风格，其实那两张碟也有一张是小调。那时的风气就是一定要你变，但别人又不是很容易接受新东西，那时好像是一个过渡期，反而现在听众接受比较多的新东西，古装剧也可以唱很摩登的歌—我觉得音乐很有趣，有些东西是那个年代才有的。

　　记者：有人称你为香港“玉女偶像派歌手的开山鼻祖”，你自己怎么看？

　　张德兰：是吗？我不知道啊，网络上很多的那些说法我自己不知道……但很开心，这能让我了解到更多。（可能跟你形象健康，性格又比较沉静有关？）我想是跟我自己的性格和家庭背景有关，我是在比较传统的家庭里成长的。这么多年，我都是工作就工作，收工我就回家了，没什么特别的那些外面的嗜好，年轻时不去唱卡拉OK，不去跳舞，也不去打麻将。我是比较喜欢静的人，从小就是这样，比较不会应酬。

　　记者：同时代的女歌手似乎都很强，有哪些是你的竞争对手？

　　张德兰：那时也很奇怪，其实乐坛没有很多人，你回看当时都是甄妮、徐小凤、邓丽君、汪明荃……（似乎你的唱歌方式跟邓丽君都有点相似，都是比较温柔甜美的类型？）是啊，她还要比我娇嗲一点。可能因为她唱国语歌，我唱广东歌，语音本身就有分别，再加上我是香港人唱国语歌，但在咬字和韵味方面是不一样的。但如果说声音，我们的声音是比较柔的，我们的音是在高音和中音区，所以我们的声音比较幼细，但如果声音比较低或者沉，发出来就会比较厚，比较重……而且我觉得唱歌也跟人的性格吻合，譬如我就不是那种很霸气的人。

　　记者：梅艳芳是你小时候跳舞学校的同学，但1986年你有一首歌《夜之热力》与她的《将冰山劈开》有版权冲突，这甚至关系到你后来的淡出？

　　张德兰：其实都有一点，但结婚是很大的因素……那首歌不知为什么有很多人改编，以前大部分歌都是翻唱英文歌或日文歌，但是很巧那个时候大家差不多一起出碟，那时唱片公司说过不可以同时出，当时她先出，但我也不可能不出，因为其他工作人员已经设计完那些编舞，如果不出，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。

 

 

　　26岁上央视春晚，曾经经典《春光美》

　　“完了我们去吃涮羊肉，很激动”

　　1986年，形象乖巧健康的张德兰受邀在春晚上演唱《春光美》和《祝福歌》，其中前者传遍大江南北，后来更多次被其他歌手翻唱。春晚向来是个让艺人鲤鱼跃龙门的舞台，但张德兰似乎不以为意，她只是作为第一个香港流行歌手在内地发行了两盘个人盒带，给许多才开始关注她的内地观众只留下绕梁余音。

　　记者：1986年似乎挺特别的，年初你作为香港歌手在央视春晚上演唱《春光美》、《祝福歌》，算是歌唱生涯的一件大事吧？

　　张德兰：我自己也挺幸运的，早期去春节联欢晚会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，我记得那时是要check过那些艺人的背景是怎么样的，他唱的那些歌健不健康这样子。以前没什么歌手上去，我记得那一届是我和唱艺术歌（美声唱法）的江华一起去的。那时因为是春节，所以电视台就安排唱了这首《春光美》，是内地作曲家写的。后来我在内地公司录了两个卡式录音带，那时还不是黑胶唱片，在香港也买不到，可能那间公司经过这么多年也未必还在了。所以《春光美》很可能绝版了！我很喜欢这首歌，它跟我唱的那些广东歌又很不一样，有别种风味。

　　记者：直到现在，艺人和节目上春晚都会有严格筛选，你当时是有怎样的契机？

　　张德兰：因为那时刚刚开放了，主办方可能想有一些香港歌手参加那个春节晚会，那时我又跟内地唱片公司录国语歌，那就刚好有一个可以唱国语的香港歌手就去了。而且觉得很难得的机会，因为经过这么多的关卡去审核才有机会做这个春节晚会，它那时是内地人很重视的一个节目，在北京举行的，观众差不多有全国这么多的人，这是我听请我们上去的监制说的。我记得那一年，完了我们去吃了涮羊肉，那个监制很激动，他心情真的很好，这一切给我印象很深刻。

　　记者：上世纪八十年代到北京参加春晚录影，给你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什么？

张德兰：我记得那时很有趣啊，我们排练的时候是一批观众，但是到了正式演出的时候又有另外一些观众进来看。（你很细心啊，连观众都认得？）不是，因为工作人员告诉我，我们有两批（观众）。而且就算我们做了这么久歌手，出场前那一刹那还是会有点紧张。

 

 

　　27岁淡出结婚，终未大紫大红

　　“有记者整天都说我‘唔化’”

　　张德兰从五六岁开始就混迹歌坛和娱乐圈，直到27岁她决定结婚淡出之前，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，但却完全像娱乐圈新手一样内敛低调，似乎显得毫不上道。而作为曾在早期上过春晚的歌手，她也似乎无意筹谋更多，隔年更退出歌坛，安心结婚。她说自己年轻时心思单纯又不擅交际，而至今仍对娱乐圈像个局外人，只因心中有太多挣扎和犹豫，天生不是个用心经营的人。

　　记者：你如果当时更积极进取一些，其实可以更红？

 

　　张德兰：其实年轻人要懂得怎么去交际，但我就不是那种人，那又怪不得人，人们都没见到你。有些人比较霸气的或者性格上 （有特点）当然比较占便宜咯，别人跟你感情也会深一点。（想象中女歌手要上位，都要做很多事情去争取吧？）是啊，那时很单纯，不懂怎么去计划自己，但回想都觉得自己很幸运，一个没人帮，又“蒙查查”不懂得去争取的人，冥冥中又有一些机会都给了我，真的已经很感恩了。

　　记者：你和你先生是怎么认识的？

　　张德兰：我先生……其实这是他说的，我到现在都是说这件事没有印象的（笑），其实在圣堂我见过他。他那时候在TVB做助理编导的，那时就聊得比较多。之后他出去做其他职业，偶尔都有联络，他教会我很多东西，他的性格比较活络点，让我也慢慢地不会那么把自己收起来，觉得人与人交往也要有沟通有交流才行。像你现在跟我做访问，如果我什么都不说，那要交什么给你呢？没功课交的。但我以前就不懂得，只是很幸运以前有一帮电视台的记者很疼我，很了解我的性格，整天都说我“唔化”（顽固），说进了娱乐圈就应该适应、融入环境。他们看到我是一个外面的人，什么都置身事外，不敢进去，他们就算现在见到我还是说我“唔化”。在娱乐圈你要很大胆，但我还是胆子很小的人，就很多东西都是我在挣扎在犹豫，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这个人不够决断。

　　记者：但其实27岁就选择结婚而淡出歌坛，现在看来始终是过早了。

　　张德兰：以前的思想是这样的，包括我们的前辈，大部分都感觉观众未必接受我们结婚，所以当时我也感觉结婚可能是人生踏入第二个阶段。而且我十岁之前已经出来做事，到结婚时已经做事很多年了，所以觉得有点累，好像顺理成章就结了婚不出来做事，但我也没有宣布什么退出歌坛，就这样淡出了。

　　记者：现在你有小孩吗？

　　张德兰：我没有，可能因为我是年纪比较大了才结婚的，结了婚之后又不想那么快有小朋友，慢慢地年纪大了又不是那么容易有啦，所以就顺其自然咯。但是我觉得都OK的，因为我自己都有很多兄弟姐妹，到了现在两个人也有两个人的好处，比较自由。带我老公一个已经很忙了，我不会分心，真的是全心全意对着他一个，眨眼间结婚都有22年了，有时我看着老公会想为什么这么快的？我记得结婚之前自己计划几岁要生小孩，那时我多少岁，小孩又多少岁……但转眼间原来都过了这么多年了。

　　记者：那为何淡出十年后，在1998年，只有顾嘉辉才能把你喊出来露面？

张德兰：那时辉哥在机场遇到我，说要做一个“辉黄（顾嘉辉与黄）演唱会”，叫我回去帮忙啦。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，因为之前有很多人叫我出来我都推了，但是辉哥我不可以推，他给过我很多机会，早期那些唱碟整张碟都是他作曲或者编曲的。同时呢，在十年之后发现观众变了，现在很多歌手都是结了婚或者有小孩的，人们觉得很正常，不会再像前几代那样觉得结了婚就接受不了，现在有了家庭都可以继续出来做事。

 

 

　　记者手记

　　《春光美》凭时代精神“秒杀”国内粉丝

　　就算在1986年，张德兰也不是最红的香港歌手，《春光美》也不是富于港台特色的流行歌。但当烫着卷发、穿着白色小西服的张德兰，妆容秀丽精致地出现在央视舞台上，一曲道尽严寒已过、春意盎然的抒情歌曲下来，淡淡沧桑中展露甜蜜希冀，恰恰击中当年的时代精神。在资讯不发达的年代，有人把此歌听了不下百遍，依然感动非常，虽然张德兰的内地粉丝不算太多，但都极其执着。

　　二十多年后的今天，因“金曲娱乐真经典”演唱会而在香港见到张德兰，与她在节目录影的间隙断断续续聊了将近两个小时。过着退隐生活的她忽然要忙进忙出，但始终温和亲切，唯独谈到和别人比较就略略慎言起来，流露出一种与世无争的心态与距离。以童星出身混迹娱乐圈多年，她还是无法变成“老油条”，既非搬弄是非的小丫鬟，又非颐指气使的大姐头，直至离开录制现场时，她坐在私家车后座娓娓道来，声音在黑暗中传来仍别有一番矜持做派，甚至称得上有种闺秀气质。

　　而就在完稿之际，记者意外找到当年《春光美》原版卡带的复刻CD，寄去给张德兰，不知当她听到自己24年前的歌声时，是欣喜还是感慨多一些？